雨過天晴，陽光的味道。

這麽好的早晨，小一居然是被自己嚇醒的。她做了個夢，夢到自己自昨晚睡倒之後，好幾天都沒有醒過來。石棺裏的趙傭怎麽拍打石棺都沒叫醒她，最後趙傭居然被她給困在棺裏憋死了！

“天哪！”小一直接從棺頂滾下來，邊拍打邊去掀那石板蓋，裏面卻靜悄悄的沒一點兒聲響。她嚇極了，難道不是夢，是真的？

小一奮力地掀起石蓋，猛地撲過去，對上的卻是趙傭那雙平靜的不起波瀾的眼睛。她頓時惱火了，“你醒著為什麽不出聲？”

“收拾一下，跟我去個地方。”局面就這麽被趙傭一句話扭轉了。小一被動地從石棺邊爬起，去做趙傭說的收拾一下。其實她哪有什麽可收拾，除了意外得來的財富和衣服，她還算有的就只有小一鳥了。

見小一將衣物財產歸攏進包袱，趙傭不免廢了句口舌，告訴她那些都不用帶。

雖然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來這片寶地，但是就這麽把財物丟在這小一怎麽能放心？於是，當做沒聽見趙傭的話，她毅然決然的背起了所有的家當。趙傭雖然沒好臉色地看了眼那包袱，但最終還是容她這麽做了。

……

終於翻過了河對面的小土丘。這其實是小一人生中第二次翻過這個土丘。

還記得幼時第一次翻過它時，順著朗朗的讀書聲，小一尋到了一所私塾。也就是在那兒，小一聽到了那句哲理的話“……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萬物……”。於是便用“一”這個極具深意與內涵的字，為自己起了個名字。但那次，她也為自己找來了個“小野人”的稱號。從那之後，小一再也沒有翻過那個土丘。

山丘的這邊是一戶戶人家，這些家正是她和小一鳥一直期盼的，卻終不會成為她們的家。路景越來越熟，小一腦海中回想起曾經被學堂裏的孩子們當做野人追趕的事，腳步越走越慢。是的，她是在怯步。

趙傭卻像沒事人一樣拉起小一繼續前進。朗朗的書聲傳進耳中，讀的是小一從不知道的詩句。她走的更慢了，他拉地卻越發緊了。

學堂的鐘聲突然響起，驚慌之中小一忙轉頭往回跑，卻沒掙脫開趙傭緊固的手。“你做什麽？……別怕，你看。”

趙傭目光停落的方向，走出一群學郎。見著他們越走越近，小一以為他們又會像當年那樣，圍著她轉，沖著她叫小野人，小野人！小一身子不禁抖了起來，閉上了眼睛。

“先生，快來，有客人來了！”好在，畏懼的事情沒有發生，學郎們只是喚了他們的先生。小一這才想到自己身上正穿著正經的衣衫，當然不會再被人當做野人了。

聞聲而出的是位須發盡白的老先生。很快，小一和趙傭就被邀進了廳堂。

茶水上來後，趙傭就開了口，“老先生，這村子裏數您見識最廣。我們想向您打聽件事兒。”他喝了口水，繼續問道：“你們村落這十幾、二十年內可曾發生過什麽奇事？或者突然來了什麽陌生人，或者突然少了什麽人？”

老先生捋著自己的白胡子笑說：“呵呵，原來是問這個。我在這都快住一輩子了，可我們村子啊，地處荒僻，平時是沒有什麽外人來的。至於少人，也只有那些外出求學的孩子們才會出去。你可是在尋什麽人？哦，對啦，要說奇事，倒是有那麽一件。也就是村子後面那片山林地，有過個奇怪的小女娃。”

小一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，一個奇怪的小女娃，不就是說她嗎？

“要說那個女娃啊，我也只見過一次。對，要是她還活著，算起來，應該跟這位姑娘差不多大。”當老先生看向小一時，她差點從座位上跌下來。趙傭也用狡詰的眼神掃了眼小一，真真讓她坐立難安。

“那個女娃，真是奇異的很，有鄉親們說，她是獨自一個人，從小活到大。你說，什麽人能從小就自己會走路會吃飯的？可她偏偏就一直活在那片林地。真是奇事也。”老先生壓低了些聲音，“再說那片地，本來是前任一品內閣大臣從明從老爺家的林地。從家老爺在世的時候呢，是有人巡守的。後來從家突然遭了難，人們也就覺得從家那片地風水不好，沒人會無故去那的。只有偶爾放牧采藥不得已才會經過那兒。而那時起，那個女娃就無聲無息地長在那兒了。”

“無聲無息……”小一不自覺地重覆了這句話。

“那從家可還有什麽人活著嗎？”

“死光了，都死光了。他們犯了不知道什麽重罪，滿門都抄斬了。”

“嗯，那有勞先生了，我們就打聽到這兒。”趙傭起身道別，小一也忙起來跟他走。心裏卻納悶為什麽趙傭要帶她來這裏。

走出學堂，走進稀稀落落的家院，小一終於鼓起勇氣問趙傭，“你為什麽要……？”

“還有什麽疑問嗎？”趙傭反先問了出來。小一自是糊塗，不知趙傭所指。

“你不是一直都想問出剛才的問題嗎？你會不會是這個村子的人？你為什麽會生活在石洞？為什麽會是一個人？你到底……活了有多久？”

趙傭一口氣說出的這些疑問，正是小一一直埋藏在心間的疑問，不敢問，也不敢去想。身前的趙傭微微仰頭，清風吹起他的幾根發絲。原來，這個人在幫自己尋找身世，小一想到這，心間一團暖流升起。“你，原來你是在幫我找尋身世！……真是謝謝……”

“雖然他的回答沒起太大作用，甚至更說出了你身份的懸疑，但我們至少排除了一個可能。”

“什麽可能？”

“那就是你不是這個村落的人。”趙傭深看了小一一眼，“也許，你跟從家有關。跟我走，還有一個人，我帶你去見她。”

“是誰？”

“見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說著趙傭快步向前走去。

“哎，你慢點，我東西太多，走不快。”小一費勁地拎著包袱，喊著前面的人。

“自找。”小一心裏正感激趙傭呢，沒想到前面的人居然說了這麽一句傷人心的話。不會真是因為早上沒聽他的話就生氣了吧？小一走在趙傭的後面，越來越跟不上他。她索性就慢慢走起。

可沒想到前面那位竟然真不等她。只見趙傭的身影越來越遠，轉過了前面的山彎就看不見了。埋怨完趙傭的不夠義氣，小一只好沮喪、氣憤地背起包裹，小跑起來去追趕。

然而，時不利她，小一一只腳剛開跑便踩在了活石塊上，竟生生地扭了一下。接著全身失去平衡，身子向右側倒去。而右側，是個布滿雜石亂草的陡坡。

“啊……”小一叫著，下滑著，她兩只手同時拼命地抓尋著，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根枝幹，身子終於停在了半坡。還沒喘口氣，小一就開始尋被她甩落的包袱。還好，包袱就掛在她腳下的枝杈上。

小一伸了伸手，夠不到。可寶貝包袱又不能就這麽丟了。註意到到手下方有一片叢生植株，小一就計劃著抓著它去取回她的包袱。然而，這個決定相當的錯誤。剛丟開樹幹，那從植株就呼啦一下脫離了陡坡，隨她一起滑了下去。此時小一最擔心的還是她將要訣別的財產。

小一騰騰騰地滑下陡坡，卻突然停住了。難道已經摔到了坡底？可是身上怎麽不疼呢？腰間又是什麽？小一睜開眼睛，才發現，原來自己再次停止下滑，不是因為摔到了坡底，而是因為趙傭。

趙傭一手攬著小一，一手握著插進石縫的匕首，相當吃力。看著小一手中緊握的植株，趙傭不由惱火，“你這個人！荊棘習慣於依附別物，你卻依附於它，當然自討苦吃！記住，別依靠不能依靠的東西……以及人。”見趙傭已經相當吃力了，卻還不忘對自己進行批評教育，小一只好乖乖的應了聲，又去琢磨了那句話。她生怕趙傭再生氣的話，會把自己丟下去。

趙傭此時有些吃驚自己剛才的言行。剛剛竟然對她說了那些話，他為什麽會……？大概是看她摔得慘烈吧，又或者是一把握住小一纖瘦腰肢時，升起的憐惜之情吧。趙傭給自己安排了幾條解釋。

見懷中的小一乖乖地丟掉荊棘，傻傻地應著，還真去認真回味自己的那句話，趙傭不自覺更加攬緊了她。一股清香氣息鉆入鼻腔，是……懷中人的體香嗎？趙傭的頭向前微微傾了些，他有些想咬一口這清香撲鼻的尤物……

小一見趙傭很是奇怪，腦袋不停向自己這邊湊來。再向後躲就要腰折了，小一只好緊緊攥住趙傭的衣袖，卻不慎抓住了那人胳膊上的肉。趙傭胳膊一抖，二人險些又滑落下去。

趙傭被小一這麽一抓，倒是疼的清醒過來。想到自己剛才的所思所想，不由面色泛紅，耳根發熱。看了看懷中因犯錯而緊緊垂著頭的小一，他倒舒了一口氣。

陡坡不宜久留，趙傭用力將小一推上去，自己則借助刀具上爬。

“趙傭，我的包袱！”即使在這般落魄的情境下，小一仍沒忘卻她那家當，申求趙傭同時救上她墜落的包袱。

趙傭聽聞自然惱火，“為了一個包袱，耽誤了多少事，你還要提！”說著他伸臂取下掛在枝椏上的包袱，便要仍開。

“別丟，我就這麽點東西能抓在手中了。”小一見勢不妙，一時情急說出了這麽句話。

趙傭本欲將包袱脫手丟開。聽到小一那句話後，就沒再言語，緩緩地收回了扔包袱的手。只見他臂膀一甩，將包袱掛在了自己的肩上。

終於爬回了山道，趙傭在小一身前站住，說了句“上來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小一退後一步，這才發現自己的腳踝疼得要命。怪不得……趙傭此時正背對著她，微微低伏著身子。原來他知道她腳傷了，是要背她。不用自己走山路，如此好事？“真的要背我嗎？”

“上來。”趙傭仍是不緊不慢地說了這兩個字。小一心裏樂極了，她早就想嘗試被人背的滋味了，自是興奮地撲上了趙傭的背。

不料小一力道過猛，竟害得趙傭踉蹌了兩步。又得罪趙傭了，小一在趙傭的背上立即僵住，什麽聲也不敢吱。清風徐徐，送來些鳥鳴蟲語。好在，趙傭並沒有說什麽。

小一緊張的心慢慢恢覆平靜，她也靜靜地伏在趙傭的背上，腦袋貼在他的頸間。小一忽閃了下眼睛，從這個角度，正好可以看見趙傭隆起的眉骨。小一心裏不免嘟囔，“肯定是眉頭又在皺，真是的。”

為了憋住想幫趙傭撫平皺眉的念頭，小一扭了扭頭，換了個視角。這時映入小一眼簾的是趙傭耳鬢的發絲。烏黑瑩亮的頭發，映著光影，發散著柔和的光，讓人禁不住的想去撫順。

咦，好像有根白發？小一突然像找新奇寶貝似地去撥趙傭的頭發，想將他的那根白發揪掉。

“啊！”小一感覺乎然間就失去了趙傭兩只胳膊的助力，而她自己的兩只手恰恰都在幫趙傭揪頭發，舉在空中。被人這樣一下丟開，不免要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了。小一認命的閉上眼睛，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倒地，趙傭就轉過身扯住了她。

趙傭顯然是不耐煩了，“你到底在搞什麽？”

“我，我只是看到了你一根白頭發，想幫你揪掉它而已啦！”趙傭語帶怒意，小一只好撇嘴笑看著他，不敢再有絲毫懈怠。

可惜，這招已經對趙傭失靈。趙傭雙目發出兇狠的目光，指了指右側陡坡，“再亂動手動腳，就將你丟下去。”

小一看著右側陡峭的土坡，想著剛剛的險象環生，咽了口唾沫。“不敢了，不敢了，我不動就是了。”她嘴上這麽說著，心裏卻念叨著趙傭的名字叫罵著，這麽小氣，要是剛剛幫你撫了眉毛，豈不是已經被你丟下去了……

罵歸罵，還是要靠著趙傭的背才能繼續前進下去。小一又老實的爬上趙傭的背。

不能動手動腳，真的是無聊的很啊。小一無奈，她只能數自己胳膊上剛剛劃出的傷痕。說是數，可是她其實卻不識數，也不識字，其實她什麽都不會……

“趙傭，你會背很多詩吧……

那我考考你，考你背首詩給我聽……

趙傭……？”

身下的趙傭，依舊徐步前行。就像沒聽到小一說話，不當小一存在一樣。小一撇撇嘴，自我安慰著，趙傭這樣的怪人她還是招惹不起的。

只覺得愈發無聊，小一嘴裏碎碎念著些七裏八拉的東西，就睡著了。迷迷糊糊中，聽見有人在說著什麽，或是背著什麽詩句。仔細聽時又好像什麽都沒有。小一便抿抿嘴，腦袋換了個方向，繼續睡下去了……

知道小一睡著了，趙傭慢慢放松了自己的後背。

感覺到背上那人東晃西晃的腦袋，趙傭不自覺翹起了嘴角。這個女孩真是可笑的很。他略停下，騰出一只手摸了下自己的耳鬢，心中想起剛才的那幕，“真的，有根白發了嗎？”

見趙傭停下，隱四便出來了。原來他一路都在，剛剛隱在山路裏側的叢林，不得主令不能隨意現身罷了。“主子，我來吧。”他想替趙傭背過小一。

趙傭微微側頭，感知了下背上人兒均勻的呼吸就繼續走了起來。“這兒沒事，你先去把其它事情安排妥當吧……找個治腳傷的大夫。”趙傭並不願意將他身上的人交由隱四。

他背著小一走在灑滿夕陽的山路上。斑駁的樹影相互交錯著，小路上還是能看出自己的影子，以及影子肩上露出的一個小腦袋。

“野有蔓草，零露漙兮。有美一人，清揚婉兮。邂逅相遇，適我願兮。”

趙傭不知不覺念出了這幾句詩。看著前方路上的小黑腦袋，愈發覺得可愛。

－－－－－－題外話－－－－－－

前幾天斷更了，請諸位讀者朋友們見諒。斷更的幾天我在完成我的另一部短篇小說《亂世情謀之無憂城變》，現在已經完結了，有興趣可以去看看。

從今天開始，就會努力保持小一的故事每天不斷發展。多多支持哦！下卷開始，有意思的事情會越來越多！哈哈哈！

另附：《詩經·國風·鄭風·野有蔓草》

①蔓（wàn）：茂盛。

②零：降落。漙（tuán團）：形容露水多。

③清揚：目以清明為美，揚亦明也，形容眉目漂亮傳神。婉：美好。

④邂逅：不期而遇。

⑤瀼（ráng瓤）：形容露水濃。

⑥臧（zāng）：善也。

釋義：郊野蔓草青青，綴滿露珠晶瑩。有位美麗姑娘，眉目流盼傳情。有緣今日相遇，令我一見傾心。郊野蔓草如茵，露珠顆顆晶瑩。有位漂亮姑娘，眉目婉美多情。今日有緣喜遇，與你攜手同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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